為誰隆乳

我第一次為人作隆乳手術,是1980年在沙烏地阿拉伯。有個苦命的女人因為胸前一片平坦,面臨被退婚的噩運。娶她的男人說,他用僅有的五頭駱駝才換回一個老婆,無胸無乳怎麼餵養孩子。游牧民族男人說,其實他喜歡她,但為了要生養大群子女,想趁早「退貨」,改娶大胸脯女人,「否則會很慘」。

 

族裡的長老協調不成,就帶著這個羞澀的女人來找我。說半天,男人無法接受我講的,胸部大小和奶水多少無關的大道理。我只好為這女人隆乳,隆得不大,但已夠讓大家皆大歡喜。

 

手術完成後,我請那喜滋滋的男人去買個胸罩回來給太太穿。待我去查房時,大家已笑成一團。原來回教國家人民不懂胸罩,那男人體貼地替太太穿上胸罩,卻穿在厚厚的病人服外面。不過他很高興,不再提退駱駝的事。

 

後來我回到台灣,身為女醫師,很多女人來找我隆乳。在那七0年代,最常見的是媽媽帶來或自己來,說因快結婚了,怕平胸被嫌棄。其次是先生外遇,想隆乳來挽回婚姻。這些女人和那阿拉伯女人一樣,都是為了男人才來挨一刀。所以都是「有就好」,不管形狀,不在乎乳溝,更別提會不會動。

 

後來開始有丈夫帶著太太來隆乳,發言的都是男的:「林醫師,做愈大愈好。」「要有乳溝,還要會晃動。」我索性要當丈夫的買個中意尺寸的胸罩作參考,結果他們買的都猶如富士山。

 

過了20年,那個「為了男人喜歡」的年代過去了;如今為男人而隆乳的女人只剩一成,其餘九成都是為自己做的。為了有自信,為了泡湯、洗三溫暖和上健身房好看。我常問:「那先生知不知道妳來隆乳?」得到的答案大半是「不干他的事」。

 

這群女人,四、五年級較保守,多只要B或C罩杯就可以;六、七年級則多要C或D罩杯才會滿意。不管幾年幾班,她們總是說:「林醫師,我要自然一點,跑步時會動;線條順順的、不要下垂,有乳溝穿衣服比較好看。」

 

近兩年來,我還常看到二、三年級的婆婆媽媽來隆乳。她們多半兒時營養不佳,一生辛苦為家人操勞;如今終於退休,「想送自己一個禮物」或「為自己做一件事」。還有阿嬤告訴我,不想再塞襯墊,天氣這麼熱,流汗後吹風會感冒,她們隆乳的理由就這麼簡單。

 

每次看到這些來隆乳的婆婆媽媽,我就特別高興。仔細地聽她們講,隆乳後想穿細肩帶的衣服、想自在地泡三溫暖及上時麾的健身房。以前女權運動者總批評隆乳是女人缺乏自信,但我看到的是,這些婆婆媽媽正以另一種方式,來表達她們對身體的自主權。